潮新闻客户端 汪菊珍

近日在千家客吃饭，又遇到那个养吉娃娃的女人。

她年轻而苗条，喜欢旗袍，住门口的单身公寓。我常看见她牵着两只小狗在庭院里散步，耐心回答人家对她爱犬的询问。她刚养的时候，我也对她袖珍型的小狗发生兴趣，问过很多。之后遇见，也都会相视一笑。

这天，她叫了一碗小排面条。听到我点豆腐年糕，她低声说了句“年糕里没有……”便低头吃她的面了。

两只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狗在她桌子底下嬉戏，有时抬头看看她。

“你不是有很多小狗吗，今天怎么只带两只出来？”我想起她曾经遛着一群更小的狗，也听说过小狗太会生，她几乎来不及将小狗送人之类的话，就这样问道。

“家里有两只，胆子很小，从阳台跳到客厅也不敢。”这时，她的煎饺上来了，她低头夹起一块饺子边皮，递给脚边的小狗。指甲大的一块，筷子头上粘附着，我几乎看不清，但她还是先放在自己嘴边试了试温度——母亲给婴儿吃东西前的习惯动作——然后唤一声：“阿帅。”

那个叫阿帅的小狗，倒不在乎烫，低头把它卷进嘴巴，然后抬头看了看另外一只小狗。这样的动作做到第二次，我就问她：“怎么总是给阿帅吃，另外的一只不吃吗？”

“你不知道，”她慢条斯理地解释，“阿帅是老婆，老公才不会有意见呢。这些小家伙和人一样，也是老公让着老婆。”说着，她把小排面条里的排骨一块块挑出来，放进旁边的酱油碟子里。这家的面条二十多元，排骨带着不少肉，方方正正。小碟子几乎满出来了，她还在寻找。

我的年糕来了，满满的一碗，尖头堆着金黄色的鸡蛋丝。这是我最喜欢的，便埋头大吃起来。吃到一半再看两只小狗，它们已经把一碟子排骨全报销了。遗憾的是，我竟没看到“老公”是如何谦让“老婆”的。

“阿雄！阿雄！车车，车车！快进来！”女人见一只小狗跑出门去，对我解释了句“尿尿去了”，目光却紧盯着外面。看到阿雄跳下店前的台阶，她马上起身，嘀咕着“汽车危险”，踩着高跟鞋追出去了。

不一会，她抱着阿雄回来了，将它放在地上。阿雄抬头看着她，面带忧虑。阿帅并排蹲着，好像在和阿雄一起认错。

“你们不用这个样子，今天已经犯错了。外面的车车不怕吗，妈妈平时怎么给你们说的？来，阿雄，到这里来坐着！”女人指着我旁边的长凳，命令着阿雄。

阿雄迟疑着，与女人对视好一会，最终磨蹭到凳子边。不知道是它身材太小跳不上凳子，还是在揣摩主人的心思，它终究没有动弹。

女人板着脸，又说开了：“你上去呀，怎么不上去？自己错了都不知道吗？还去不去外面啦？”阿雄垂下头，眨巴了几下眼睛，算是认错了吧。

女人起身，抱起阿雄，把它放在我旁边的凳子上，然后回到自己座位，低头看着桌子底下的阿帅，对阿雄说：“你看，阿帅多乖，听妈妈的话，不跑到外面去。坐下！坐下！”

阿雄听着责备，低下了头，但仍抗拒着坐下的命令。它看了看我，好像在我面前受罚，有点不好意思。

我问女人，它会不会跳下来。她笃定地说：“绝对不会，它知道自己错了的。犯错受罚，这是规矩！”

“阿雄，阿雄，你好可怜。不要听妈妈的话，下来吧，快点下来，我帮你！”我装出孩子说话的样子，尽力靠近阿雄。这小东西的眼神竟然更加悲伤了，但它没有跳到地上，也没有坐下，只是傻愣愣地站在凳子上。

女人坚持让它坐下，阿雄又凝视了女人好一会，眼神里满是乞求，仿佛在说：“妈妈，今天就饶了我吧。”但看到主人的脸色始终没有缓和，它终于坐了下来。刚坐下，它就转头看了看我，好像在我面前受罚，感到非常难为情。

我终于吃完，放下筷子。转头看阿雄，它又站了起来，用哀求的眼神望着女人。

我又想逗它，就对它说：“阿雄真可怜，妈妈不喜欢你了。”女人说：“它听得懂你的话，已经在哭了。”真在哭了吗？我低头仔细地看了看阿雄的眼睛，眼睫毛上好像真挂有泪珠。我听说过狗会哭，但亲眼看到，这还是第一次。

女人好像心软了，拿了一块餐巾纸，抱过阿雄，轻轻按住它的头，给它擦干了眼泪。然后问：“记住妈妈的话了吗，以后还乱跑吗？”

我以为它这下可以了，但是阿雄还是被抱回到凳子上。

阿雄由妈妈擦干了眼泪，心情好了很多，头也抬了起来。没等女人发话，它自觉地坐了下去。

“你知道阿帅为什么这样乖吗，原来也很皮的。它太不乖了，我把它送给了人家。后来再要回来，它就一步也不敢离开我了。我到哪里，它就到哪里，总是在我脚边。”女人的话让我更加惊讶，这样的小狗，竟有如此灵性。

女人终于吃完。她拾干净地上的骨头，然后对阿帅说：“回家去了哦。”看到阿雄一动也不动，她就随意地说了一声：“好了，妈妈原谅你了，回家去吧。”但是，等到女人和阿帅到了门口，阿雄依然坚守在凳子上。

我想看结果究竟会如何，偏偏女人接到了一个电话，还讲了许久。期间，阿雄还是耐心等着，对我不理不睬。

女人终于打完了电话，回头叫了一声“走了”。看到阿雄还是不动，叹了一口气说：“哎，没有办法，我做恶，总要我做好。”她踩着高跟鞋走回来，抱起阿雄，捋了捋它头上的毛，对我说：“你看，这会它已经不哭了。”我凑过去看，眼睫毛果然是干的。

我跟在女人和阿雄、阿帅后面，问道：“家里的小狗不是它们生的吗，自己出来玩，怎么一点也不记挂？”

“哎，这个你就不懂了。”她说，“自己生的，两个月之内管得很牢，两个月外已经变得陌生了。只有老公老婆，才是一辈子的。你看阿雄，吃的让着阿帅，也绝对不许人家小狗碰她一下的。”

哦，这小东西还有这样一出，真是太神奇了。